言午

这是在湖南长沙一家宾馆的大堂里。大堂边有个签到桌,一群上了一定年纪的人在一个个签到。大堂四周沙发上坐满了已签过到的人,沙发周边也站满了人。三三两两人群之间,彼此在热烈的交谈着,相互打招呼的,相互紧紧握手的,甚至有相互拥抱的,好似既熟悉又陌生,好多年己没见面似的。整个大堂气氛十分的热烈。

这是一个战友的聚会。其实,这些大都接近六十甚至有些已超过六十岁的人,彼此已经有三十五、六年没见面了。这次战友聚会,如果没有现代通讯技术的进步,如果没有曾经刻骨铭心的经历,如果没有其中热心人的努力,这些来自五湖四海的战友们能聚在一起,那是根本不可能也是不可想像的。

这些人是真正的战友,他们大多都上过战场,经历过战争。说起来很多人都知道那场战争:一场两个国家前前后后打了十年之久的战争------中越边境自卫反击战。而其中的首战是在1979年2月17日至3月6日。这是在经历文革十年动乱之后,也是自1962年以来,中国军队已十几年没有打过象模象样的大仗以来的一场上规模的、震惊世界的战争。1979年,这些人二十出头,风华正茂。而到今天,他们都是已近六旬的老人了。

在一个角落,坐着三、四个人,似乎没融入到这热闹的氛围当中。分别己经三十多年,尽管曾经在一个部队,甚至于在一个连队,相见时己两鬓斑白,记忆中的脸庞因为岁月的磨砺而变化太多,已经很难辩认曾经熟悉的战友,所以这三人似旁观者一样看着热闹的场面,也很正常。

在签到桌接待来自各地战友的一位同志,乘空挡走向这个角落,一一递上香烟,顺口问:“兄弟们是那个连那个班的呀?”

“我们都是一连五班的。”

“哎呀,凑巧了,我们是一个连的,我是四班王学明。”

话音一落,三人中间的一位目光盯住了王学明的脸额。似乎在努力地辩认着这张胖乎乎的脸。大家都意识到了异常,一齐看着那人。

“那年你脸额上是不是负过伤?”

“是的。”王学明回答道,伸手理了理额上的头发,大家都看到了左额上一个很明显的疤痕。

“你右臂上也有伤吧?”

“你怎么知道的?”王学明睁大了眼睛,一脸震惊。他脱掉外套,撸起袖子,右臂肘关节上面露出了被弹片击中的二个醒目的疤痕。

“你欠我一个急救包,我想讨还想了三十多年了。这几年有了战友群之后。我问过好多战友,但根本打听不到你,更不要说知道你的情况。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叫陈军,学明兄弟好。”陈军笑咪咪的递过手来,两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王学明疑惑地问:“兄弟,怎么回事?我俩不认识啊?”。

陈军迟疑了一会儿,才说:“你额头上的伤是我包扎的。”

周围的老兵们看着他俩,脸上顿时都露出肃然的表情。

王学明仍然是一脸茫然:“兄弟,我从战场上下来,昏迷了四天四夜,我一直以为,我的伤口是战地救护人员包扎的呀?”

就让我们随着陈军的讲述,来回到1979年2月20日以后的越南某地的战场吧。某部一连四、五、六班在穿插某高地时,四班冲在最前面。一发炮弹呼啸而来,在四班战士中间爆炸开来,几个战士被爆烈开的弹片击中,随后而来的五班战士们被进入战场之后第一次面对这血淋淋的场面破战场的残酷性惊呆了。陈军看到前面的一个战士半蹲在地上,好像受伤了,他第一个反应过来,冲上去扶他,一看才知道这个战友受伤很重,人僵硬着,已经昏迷不醒,满脸鲜血,手臂上也鲜血直流。他马上拿出自己身上的急救包,给这位战友包扎额头上的伤口。当包扎完头上的伤口后,这位战士整个身子软了,到在地上了。陈军双手都是鲜血,想从这位战友身上拿急救包为他包扎他手臂上的伤,无奈心急之下解不下这位战友绑在身上的急救包,而且也撕不开手臂上的军服袖子,毕竟不是专业急救队员,心一急什么都乱套了。这时救护队和担架上来了,战友们一起把他扛上担架急送后勤战地医院。

陈军所在的一连,在进入越南的半个月之后,伤亡也很惨重,接到命令撤出了战场,回到了广西边境部队住地。他专门去医院找那个受伤的战士,但没有找到。一连几个班的战士,部分是战前临时组建加入的。陈军本来在苏州部队当防化兵。报名参战调广西,从调到部队集训到进入战场才二个多月时间,班与班之间战友根本还不认识。

陈军在中越自卫反击战第一仗结束的半年之后,退伍回到了宁波老家。陈军的工作在老家政府安排下进了乡镇企业工作,后来自己开了企业当了老板。安定下来之后的几十年里,他一直忘不了曾经浴血战场的经历。他好几次驱车千里到广西和云南边境地区的越战烈士陵园去祭拜认识和不认识的长眠在此的战友们。在广西边境的烈士陵园里,长眠着宁波北仑的六位烈士。

陈军经常会想想起那次战斗中经他包扎过的战士,一直想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他清楚地记得那位个子不高,脸圆圆胖胖的,估计比他还年轻的小伙子。随着岁月的渐渐流逝,越来越想他。近年来随着战友微信群人员越来越多,但问来问去,因为只知道四班而没有其他资料信息,陈军一直没有得到这位受伤战友的任何音讯。心里记挂着,渐渐的成了一个挥之不去的心结。

想不到这次战友聚会,竟然会以如此的方式,与记挂了三十多年的他相见,陈军心里无比激动,可王学明一眨眼不见了人影,陈军有点惊讶和疑惑了。

没多久,王学明出现了,身边多了一位中年妇女,他激动地有点语无伦次地对这位妇女说:“哎呀,我找到了救命恩人,老婆,我找到了救命恩人。”夫妻俩拉着陈军的手,久久不愿放手,连声道谢。

王学明对陈军说:“现在想起来了,当年出院时,有位军医对我说,你这人命大,当初送来时失血过多,昏迷四天四夜,幸亏战场上包扎及时。当初我没上心,还以会战地救护人员包扎的。陈军,没有你战场上为我包扎,或许我真的不一定能醒过来啊。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陈军摇摇手说:“不要客气,如果你遇到这情况,我相信你一样也会这样做的。要说感谢,你还是感谢我的班长吧。班长年长我几岁,一直当我是小兄弟,也一直很关照我。上战场时,毎个人都分配了二个急救包。他偷偷的另外又塞了一个给我。我是用这个多出来的急救包为你包扎的”。

或许你不一定知道,战场上,有时候多一个急救包,可能意味着多了一个救命的机会,急救包就是救命包。对于班长看似不经意的一个小行为,陈军一直铭记于心。

这是2017年春节期间我听到的最最动人也最最感觉温暖的一个真实的故事。虽然两位主人公我用了化名,故事的细节方面也有我想象的成份,但这个故事是绝对真实的。我相信你看到这个故事,也一定感动。这个故事中的陈军,就是我的表姐夫,一位始终保持着对战友、对班长、对生命感恩、敬畏心态的越战老兵。而这位他救护过的,现在家居广东也做生意的老兵,在今年春节带着一家人,专程到宁波来走亲看望表姐夫来了。

以这个故事,向所有参加过中越自卫反击战的老兵们致敬!

2017年春节记